【中国文学名家谧境保亭体验行】初见保亭之散记
初见保亭之散记
文 | 杨瑞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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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11月1日至7日,我跟随“文学名家谧境保亭体验行”活动,在海南省保亭县境内行走六天。这是我第二次去海南,却是第一次去保亭。
说起来,保亭这个地名以前也曾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几次。
几年前,有朋友曾经提议一起在海南买房,看好的楼盘就在保亭,说以后就可以像候鸟一样,年年飞去南国过冬,有利于养生,而我更喜欢留在原地,如《黄帝内经》所言,春生夏长秋收冬藏,所以对这个建议没有动心。去年冬天到来之前,又有好友约我一起去海南度假,住另一个朋友的房子,那套房子也是在保亭,而那时我正对研习禅修很入迷,与游山玩水相比,静心内观,对我更有吸引力,不觉得有必要跑去一个那么遥远而陌生的地方,于是再一次与保亭擦肩而过。
直到10月下旬的一天,接到来自海南的好友,原《天涯》杂志总编王雁翎的电话,代表天涯社区邀请我前去参加作家走读保亭活动,也许是活动通知中“谧境”一词吸引了我,不觉忽然心动,欣然而应,由此才得以与保亭相见。
想来,人这一生与某个地方的相遇,也像与某个人的相遇一样,缘分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。
△作家们初遇保亭,饮下山兰美酒。@羚羊2009 摄
2
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。今天当我开始回忆这次保亭之行,已是“文学名家谧境保亭体验行”活动结束之后,从海南回到北方的家里的第四天。
窗外,上午的阳光透过东窗外的小树林照过来,光线斑驳,初冬的树叶已是黄绿参半,枝干疏朗,落叶缤纷,这些是我看惯了的北方的树木,它们如期而至的形色变幻,是一年四季时光流转最具体的标志,而那些保亭的树呢,它们是多么的不一样啊。
此时,心念一动,即是满心满眼的绿色涌来。
△满心满眼的“保亭绿”
遮天蔽日,漫山遍野,浑然天成,无边无际。
深厚、凝重、庞杂、明亮。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它们更好。
可以说,在保亭七天,我没看到保亭。我只看到了保亭的颜色。
那是我从未曾见到的如此丰沛浓烈的绿。
我是到了保亭才知道的,原来,保亭,海南的保亭,竟然四面不临海,我带去的沙滩长裙派不上用场,但它那漫山遍野绿色的波涛足以将人浸染,淹没。
△丰沛浓烈的“保亭绿”。@羚羊2009 摄
3
在我家阳台上养的花,大都是不开花的绿色植物,其中一棵出奇的高大,那硕大的叶片,向两边张开,像大鸟的翅膀,刚买来时,它只是养在小玻璃盆里的观赏绿植,当它长大了一些,我觉得它在那个小盆里显得有些憋屈,于是给它换了个稍大的瓷盆,它便又开始往大里长,再后来又换了更大的盆,它又长的更大了一些,几番捯腾,我一次次为它蕴藏的旺盛的生命力而惊讶,后来,我担心它再长下去叶子会抵到阳台的屋顶,不再给它换盆。朋友来家里做客,在它的叶片下面合影,说它是热带植物,名字叫“天堂鸟”。
在保亭,当我在热带雨林里穿行,我看到了很多的“天堂鸟”,它们比家里的那棵枝茎更茁壮,叶片更厚实,绿的发亮,它们在这片阳光灿烂,雨水充沛的土地上自由自在,无所顾忌的生长,何其幸运。它们才是真正的天堂鸟。
△天堂鸟
无论是在哪里,无论是植物,动物,还是人类,能让其不逆天性,自由呼吸,尽情生长的地方,才具有天堂的大千气象。
在保亭,那些树,那些草,那些花,那些果实,所呈现的都是它们自性具足,如期本然的样子。
在保亭,我和那些植物站在一起,深深呼吸着温暖干净的空气,双脚如根,感受那从大地深处涌动而出的能量,沿着身体上升,在头顶的百会穴聚集,喷涌,带动着生命向上,向上。
△海南五指茄、空气草被作家杨瑞霞装饰于家中,清新雅致。杨瑞霞 摄
4
此刻,在我眼前的这些华北平原上的树木,在初冬的风中安静的伫立在窗外,一年四季,它们似乎永远带着一种内敛,淡然的气质,秩序井然,且彼此疏离。
而保亭的热带雨林,则是全然不同的景象。
参天古树,高大乔木,灌木,草本植物,藓苔,层层叠叠,其间又有繁茂的藤本植物,寄生植物,附生植物,纠纠缠缠,它们相伴相生,相爱相杀,蓬勃,热烈,又暗藏肃然之气。
在佛教文化中,植物是不在“有情”之类,也不住轮回之中的,但是在保亭的雨林中,我却感觉那些鲜活生动的植物,不但有形有质似乎也有灵性,它们按照宿命的安排而长成不同的样子,又因为前世不同的因缘,形成彼此的关系,比如说像树与树,竞相向上,或者像藤与树,一生苦苦痴缠。而共同的业因,又让它们同生共存,分享灿烂的阳光,充沛的雨水,温暖,湿润的空气。
△仙安石林的参天古树。@羚羊2009 摄
在保亭的雨林中,我第一次注意到,那些高大笔直的树身上,往往不只有缠绕的藤条,还有一些寄生的植物,像蔓草一样攀爬在树上,它的根须就扎在树皮的缝隙里,它们的叶子不大,靠着从大树汲取的养分,还长得挺滋润。
这时,我观察到我的内心,每当看到这些树上的寄生物,就会生起反感的情绪,不由自主的想伸出手去扯下它们,为大树铲除异己,我知道这是人性中的分别心在作怪,这也是我们烦恼痛苦的根源,而森林只遵循自然法则,神性的大地对所有的生命不加拣择,一视同仁。一切都能被原谅,也包括我们。
△仙安石林的藤与树。@小迹杂 摄
5
到保亭的第二天,在七仙岭下的雨林温泉度假酒店,我看到了一片会跳舞的芭蕉叶。
雨林温泉度假酒店座落在雨林之中,森林,温泉,亭台楼阁掩映在绿色中,景色之美自不用多说。
下午时分,阳光明亮,温度适宜,在酒店老总黄谋先生的带领下,我们沿着蜿蜒起伏的廊桥在阔叶林间穿行,黄先生是酒店的设计者和建造者,他不时停下来向我们介绍那些珍稀物种和特色植物,各种奇异的果实,还有自带香气的树叶。
△七仙岭雨林仙境温泉酒店
后来我们在廊桥里看到一条旧船改成的长凳,就了坐下来,过了一会儿,我发现廊桥边上有棵芭蕉树的叶片,开始慢慢的起伏,摇摆,当它伏下来时,便悄悄的进入了廊桥里面,好像是凑过来在和我们一起听黄总说话,又仿佛懂得一样点点头,然后又悄悄的探身出去,直立,摇摆,过一会又进到廊桥里面……当时并没有起风,那些乔木,阔叶植物的树叶都很安静,甚至那棵芭蕉树上另外的长叶也没有摆动,只有那一片叶子在兀自摇曳,下午的阳光照着它,脉络分明,晶莹透亮,姿态轻灵。
我在想,当一个人爱与善的心念通过语言向四周散发时,身边的人往往能接受到这种能量的波动,那么,人与树木之间是否也会有能量的流动,并产生同频共振呢。
那一刻,只觉得天地空灵,万物安然,真的很美。
黄总认识那棵芭蕉树,他说,那是棵野生芭蕉树,比一般栽种的芭蕉树枝干纤细,叶片修长,你看她袅袅婷婷的样子,像不像个爱美的小“网红”啊。
△七仙岭雨林仙境温泉酒店
6
第四天,到达“有茶,有酒,有故事”的合口书苑。
从合口书苑走到什栋村,我们见到了著名的“见血封喉”树。
给我们带路的当地村民,是一位制造独木器具的艺术家。
△合口书苑
穿过村子时,看到一棵被前几天的台风刮伤的古树,落地的大枝杈铺满了荒芜的院子,上面还结着很多酸豆角。另一棵古树就是“见血封喉”,在村边的密林中。
一路上我在心里猜度着传说中的“见血封喉”的样子,表情阴沉,枝丫嶙峋,像武侠江湖中的黑衣杀手,但进入密林,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棵巍然的大树,树皮灰青色,大约三四个人才能合围,和那些常见的古树一样,树身挺直,树冠葱茏,堂皇,沉静的伫立着,树身上还能隐约看到一些刀痕,过去年代的人们在它身上割开口子取得毒汁,涂抹在刀箭上,用于狩猎,自卫。
“见血封喉”又叫“毒箭木”,是世界上毒性最强的树木。以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毒树,现在列入国家二级保护珍稀树种。还好——独木艺术家说,我们看到这棵树的毒性不是很强烈,属于温和型,起效慢的那种。尽管如此,它那不怒自威的气魄,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一种隐隐的不安。
离开见血封喉时,我刚走了几米远,我突然间感觉身子“叭”的一下被什么东西抓住,动弹不得,低头一看,是一种带着尖刺的,半人高的植物,它的刺紧紧的勾住我的体恤和长裤,出手之快如伏兵跃起,力道之大绝对像是练过的。心悸之余,我没敢声张,悄悄的那些刺一根根的择开,才让自己得以解脱。
△见血封喉树
回到合口书苑,喝茶,打坐,平复心情,之后,我在一本书中看到,在海南一些地方,历史上曾有这样的规矩,一旦发现了“见血封喉”树,不能轻易的碰触,砍伐,而是用荆棘类做篱墙围住它,以示提醒和警告。
它是一棵多么孤独的树啊。
至此,我以为“见血封喉”带给我的刺激已经结束,不想第五天,在“槟榔谷”我又一次被它惊到,黎苗历史文化展的“无纺馆”,陈列着几百年前当地黎族人用树皮做的衣服,那些衣服简单但不并粗陋,其中几套质地温润,颇有现代简约风格,最好看,最结实,最珍贵的衣裙,竟是见血封喉的树皮所制。在展馆的灯光照耀下散发着神秘光泽。
△作家们体验打坐。@羚羊2009 摄
7
在保亭,最好喝的饮料是“椰子水”,而且是早上现摘的椰子。清甜甘冽,沁人心脾,对于现代人的味觉感官是难得的奢侈享受。我们叫它“上帝之水”
在保亭,最好吃的水果,是菠萝蜜。硕大无朋,香甜浓郁。我们叫它“上帝之果”。
当你无法形容一个东西的好时,就把它归于造物主的神旨,这保准不会错。
来保亭之前,我只是在超市里看到过被切成小块的菠萝蜜。到保亭的第一天,在秀丽山庄,第一次看到原装的,完整的,像北方的大冬瓜那么大的菠萝蜜。最神奇的是,那么大的果实,被一根细细的柄挂在树干,甚至是树身上,几十斤重量,就那么稳稳的吊着,简直太不可思议。
△菠萝蜜。@羚羊2009 摄
初见菠萝蜜时,小心的伸手摸摸它,坚硬的表皮上,排列着密密的瘤状突起物,像盔甲。沿着碧波轻漾的秀丽湖走了一会儿,我们便和湖边那一个个,一嘟嘟的菠萝蜜混成了脸儿熟,纷纷和它拍照。合拍,自拍,不管用什么角度,它就像个憨厚可爱的朋友,永远让你的脸显得比它小。
两天之后,我们到了黎苗族特色村——报什村,村委会的院子里,也有很多菠萝蜜树。当地的黎苗族村民从分散四周的几个自然村赶来,男人们准备着长桌宴,女人们唱山歌,织黎锦,刺苗绣,我们围着木桌,充满期待,代理村长是县里来扶贫的包村干部,东北人,来海南二十多年了,他熟练的切开一颗树上自然熟的大菠萝蜜,新鲜的切口上涌出白色浆汁,瞬时芳香四溢,厚实的果肉被切成很多块儿,院子里的人不分主客一起分享。这时,三色饭,玖瑰色的山兰酒也摆上了用竹杆搭起的长桌,可以围坐三四十个人。
△报什村菠萝蜜。@吴梅88 摄
想想看,这个时候还有哪种鲜果比菠萝蜜更合时宜呢?
历来上这里便是山高林密,人烟稀少的边远之地,所以传统习俗中人与人,村与村之间的精神联结尤为珍贵。
在保亭,我们所到的村子都看到了菠萝蜜树。
布隆赛度假酒店旁的什进村,在村里能看到黎族人居住方式的几次变迁,历史上黎族人最早的船形屋和后来低矮的茅草房,现在脱贫致富后村民都住上了新型民居,一幢幢漂亮的二层小楼。惟一不变的是,船形屋和新民居的院落门前都种着槟榔树和菠萝蜜树。
耳边想起那首无厘头的歌——
“(小心啦 打雷咯 下雨收衣服啊)
带我到断龙山还没有关闭的山洞去
在你不停止的时空穿梭途中
提醒你五百年前的那段因缘
菠萝蜜,菠萝菠萝蜜……”
△保亭菠萝蜜。@羚羊2009 摄
8
在雨林中穿行,在橡胶林旁路过,在山路上散步,随时都能看到地上散落着的各种树木果实的核。最初我还以为它们本身就是果实。一般是黑色或者褐色,有的还带着深浅不一的条纹,像京剧武生的脸谱。这些植物的种籽都很大,有些像鸽子蛋,有的甚至大如鸡卵,像鹅卵石一样光滑,沉甸甸的。它们是果实的核,也是林木的芯,蕴藏着植物生长,细胞裂变的序列密码。
菠萝蜜的果肉里有很多饱满光滑的果核。
椰子,是椰子树的种籽。能落地生根,还能借助自身的浮力漂洋过海。
回家后,我要为我家的“天堂鸟”换一个更大的花盆。
△雨林中各式各样的小野花,清新可爱。@小平民天然呆 摄
9
神玉岛,是我们这次海南保亭之行的最后一站。
在《旅行的艺术》一书中,有这样一句话:“对于任何旅人来说,一个为求真知而进行的旅程,远比一个四处观光之旅得到更多好处。”
我想,作者阿兰 波德顿在写下这句话时,一定不知道,眼下还有一个正流行的网红景点打卡之旅。
旅行对于不同的人,有着不同的意义,有人在朋友圈用美颜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挺好,只不过,跟风跑去那些拥挤不堪的景点,三小时排队,三分钟拍照,一小时修图,确实挺没意思。
而在神玉岛,拍景不用加滤镜,拍人不用开美颜,人在仙境即是天仙。
△保亭神玉岛
碧波蓝天,四面青山。草堂书院,景致清雅。
下午,我们坐船而行,对岸,林木繁茂,道气氤氲之地,是岛上的玉雕珍品“老寿星”所在的寿乐宫,不禁在心里赞叹,老神仙真是有福气啊。
神玉岛不卖玉。岛上展示的玉雕藏品都是明清时代的珍品,极其精美珍贵。
度假区的枕水湖居,沿湖而建。透窗赏景,举杯望月,酒店房间设计和布置独具匠心,很有品质。
神玉岛的晚上不潮不燥,在房间的阳台,看湖面星光随波,对岸木屋灯光隐现。
保亭,是三亚的后花园,至此,我们抵达谧境深处。
△神玉岛。@吴梅88 摄
10
旅行,是自心之旅,一心一世界,外面的世界即是内心的映射。
当你发现了一个更美的世界,得到的是一个更好的自己。
在保亭,用眼睛欣赏美,用心体验敬畏。
那几天,我不怎么说话,很多时候是在静默中,带着觉性行走,观察。
我一直觉得,在保亭这么美的自然界里,任何的忸怩作态,任性自负,都会显得浅簿,如果我们的心不够纯净,如果我们的举止不够端庄,甚至会被那些草木所嫌弃,这会让我们很没面子。
还有,每当和保亭的当地人在一起,为什么我都会觉得自己像个贸然的闯入者呢。
而他们和那些山水,林木,村舍在一起,却是那么自然,那么妥贴。
△保亭神玉岛
保亭的绿很霸气,似乎可以淹没一切,让人显得渺小,但千百年来当地人在那繁茂与荒蛮之中,找到了与大自然最好的相处方式,相互依靠,相互滋养,同声共气,生生世世,这也形成了当地人特有的品质。面容纯朴,行动敏捷,话语不多,谦恭和气,但是他们的内心所蕴藏的浪漫和诗意又是那么富有表现力。如若不然,怎么会有那么好听的山歌,那么好喝的山兰酒和那么好看的黎锦呢。
在槟榔谷,我第一次真切的看到了手工织锦的黎族女人,有的老人家脸上当年藤针纹的青色图案还隐约可见,她们坐在很低的木床上,双腿平伸,原始的织机放在腿上,双脚用力蹬住织机的两根横圆木,她们一缕一寸的织着,腿上的黎锦像云霞一样展开……
回到家,我在早晨打坐时,尝试用了一下她们这种坐姿,坚持到半个小时,便腰腿酸胀浑身难受,只得放弃,改为盘坐。静坐中,眼前又一次出现了槟榔谷的那位老人家,当她抬起头看到我们围绕着她,停下劳作,右小臂平放胸前,伸出大拇指,微笑着说“布隆(槟榔)”,是黎族人见面时最亲切的问候语,老人神态安详,声音很有底气。
“久久不见久久见
久久见了才有味”
再会,保亭——
△黎族织锦。@羚羊2009 摄
杨瑞霞
笔名:阿瑞。作家,资深媒体人,专栏作者。曾在《燕赵都市报》主持情感栏目十二年;在国内各大报刊发表散文、诗歌、报告文学多篇。
出版有散文集《一只羊其实怎样》,情感专辑《幸福就是嫁对人》《好女人不折腾》,长篇小说《枯海》等。代表作《一只羊其实怎样》2001年获北京青年报散文大赛一等奖,受到评委史铁生、张洁、肖复兴、李书磊的好评,并发表于《天涯》2001年第4期;2003年获全国小小说佳作奖;至今不断被全国多种文摘报刊转载,被收录进多种文集,广泛流传,可谓“不胫而走”;2018年被广州市中考试卷用作现代文分析文章,受到许多中学生及家长们的喜爱。